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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书香政协】赵 燕|悦读分享
时间:2022-12-15

浸美而生 向美而行

赵 燕

  作为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,二千多年来,《诗经》在浩浩汤汤的中国诗歌史文学史上,滋养了无数后来者,其源头活水的蓄航能力,不可量化;其至尊宝座的高贵地位,无可撼动,且历时弥久,其意愈丰,其情愈纯,其境愈美。

  诗经之美,美在自然物质的丰赡多姿。子曰:“小子何莫学夫诗。诗,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。迩之事父,远之事君;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。”“野有蔓草,零露漙兮”,此为草;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”,此为木;“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野”,这是鸟儿,“蟋蟀在堂,岁聿其逝”,这是虫儿;“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”,这里有野菜味;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,这里有鲜花香……自然界中的一切动物植物,无不可入于诗,生动有趣,自然可爱,瞬时将我们带入诗之情境。很多时候,常觉案上品读不足畅达欢欣雀跃之快,恨不能左捧诗经,右携动植物大全,与三五知己、一群孩童,漫游山林,踏遍四野,探寻自然之美,细观草虫之妙。其时之兴已神交于曾晳之志:“暮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春的和熙、歌的嘹亮、诗的馥郁,在身边恣意挥洒,生活就该是这样活泼泼的样子。物至,是为情达,物之风采,并非为物写物——爱而不得的无可奈何、相见速离的情非得已、徭役无休的疲累悲苦、怒斥剥削的辛辣犀利,皆可由物生发而来……故曰“诗可以兴”。先河首开,拥趸无数,屈原以芳草美人自喻,魏晋大唐时的杨柳春风、芭蕉夜雨皆蕴含了万千情愫,直至那位写下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的梅妻鹤子主人公林和靖,自然风物与人类精神完美融合,再也难分彼此。走近诗经,沉浸自然,由以我观物化为以物观物,不知何者为我,何者为物!不亦快哉!

  诗经之美,美在人类情感的真切浓烈。“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”,这话常常挂在嘴边,既可以感慨现在,也可以希冀将来,它出自《郑风·女曰鸡鸣》——金星灿灿,宿鸟出巢,佳肴美味,情意融融,和睦的生活,美好的心愿……男女主的声音、样貌无不跃然眼前,令人心生向往。用王国维的话说,这叫“不隔”,他还说,六一先生《少年游》咏春草上半阕:“阑干十二独凭春,晴碧远连云。千里万里,二月三月,行色苦愁人。”语语都在目前,便是不隔。是景不隔,还是情不隔?难辨!若以此论,诗经里情与景的不隔则更为明显。看美人之美:“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,领如蝤蛴,齿如瓠犀,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!”看爱情之坚:“我心非石,不可转也;我心非席,不可卷也!”这些话哪句不形象不明白呢?诗可以群、可以怨,千年传唱,盛行不衰,其来有自。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”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”,风景不隔,情感不隔,意境不隔,岁月时光的流逝不隔,篇篇句句表达的都是人生无穷已、江月望相似的心意相通。歌者读者,往者来者,通透如画,人在画中,千年如故。

  诗经之美,美在言辞流淌的音乐韵致。诗经之诗出自乐官之手,歌唱气质与生俱来,风、雅、颂,便是根据地域和音乐不同对它所作的分类:“风土之音曰风”,是各诸侯国之乐;“朝廷之音曰雅”,是京城地区正乐;“宗庙之音曰颂”,是宗庙祭祀之乐。我们的老乡,举世闻名的科学家、军事家墨子曾说过:诵诗三百,弦诗三百,歌诗三百,舞诗三百。一位理科生,认为诵之弦之歌之舞之者,诗三百皆可当之,可知他老人家也曾被诗经的艺术魅力深深打动过。《关雎》《鹿鸣》《子衿》、舞剧《孔子》中的《采薇》,它们与管弦齐奏、与人声和鸣、与舞姿相伴,无不体现着诗之包容力表现力感染力。叠章、叠句、叠字、双声叠韵,皆为诗之个性表达,如《周南·芣苢》中“薄言采之”“薄言有之”“薄言袺之”……既易记诵,又易于对动作和情节加以区分;而“伐木丁丁,鸟鸣嘤嘤”,以“丁丁”“嘤嘤”摹伐木、鸟鸣声;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”,以“依依”“霏霏”状杨柳、白雪态,音节舒缓悠长,读来唇齿生香,恰似美人在侧,一睹婉如清扬。诗三百,上至同仇敌忾的家国情怀,下至君子之美的积学修养,无不闪耀着泱泱中华的音乐之美、音韵之美。常品常读,能不涤胸襟、旷心神、澄怀抱、濯俗念?

  我读的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两册装版本,第一册是十五国风的全部内容,第二册未知何故丢失,客观上不能读,主观上对祭祀内容有排斥而不想读。最近看了对民风民俗的描绘,刷新了我这个无知人的旧认知:民俗也是文化的一部分,祭祀更是不容忽视,它概括着一个国家或民族特定历史时期内的文化逻辑和精神品质。发乎情,止乎礼义,精神分析理论说,祭祀仪式是人们充分表达哀伤的过程,在这个过程里彻底地告别过去,以便有更大的力量更好地面对未来。

  关于风雅颂艺术价值的位阶讨论,颇有见仁见智的审美情趣,多数观点认为风最高,雅次之,颂最后;也有观点认为,颂和雅中歌颂统治阶级和祭神祭祖的诗一样,思想内容无甚可取;还有观点认为,颂是国家礼仪的集大成者,应是超越了风和雅的艺术。这些讨论无异于一千个哈姆雷特读诗经,个体的见识心胸无法排除亦无处隐藏,我想,抛开对风雅颂的伯仲之辩,单从赋比兴的巧妙入味,还是深入体验阅读时诗者与读者间瞬息碰撞的心流更有实义。读《鲁颂·閟宫》:“泰山岩岩,鲁邦所詹。奄有龟蒙,遂荒大东。至于海邦,淮夷来同。莫不率从,鲁侯之功。”庙堂之乐,黄钟大吕,神圣庄严,顿觉王霸之气升腾于体内,巍峨雄伟的泰山如敦厚坚实的信念一般,矗立胸中,屹然不倒,只有《航拍中国·山东》篇的结尾能承接这一感受:“脚沾泥土,手捧海水。行尊仁礼,心向苍穹。”这是对山东极大的褒奖和礼赞。山东人对鲁国自是熟悉的,也是亲近的,这一歌颂鲁僖公文治武功的诗中巨作,即使有人认为没有思想价值,或有颇多值得批判的瑕疵,只怕齐鲁儿女们也会戴上“爱家乡”的紫色眼镜,不舍摘下。秉承求真求是求实的作风,摘下眼镜一试,看到篇中对秋尝之事的叙述描写,对祭品容器的罗列铺陈,以显规模盛大浩荡之隆,则又不乏些许讽喻之义,为政者若观之思之、听之行之、采之信之,岂非民生之福?

  不学诗,无以言。诗经之美,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。时下,不开启超级美颜模式就不敢面对镜头的我们,何时能心安理得不再掩耳盗铃?读诗吧!以诗书厚植底气、润泽性灵、涵养思想、保养容颜,在《诗经》引领下,浸美而生,向美而行。


  作者:赵燕,市政协研究室